金阿根
又一个春天来了,我坐在阳台上看报,耳畔忽然飘来一阵吆喝声,往下一看,是商贩手中的喇叭发出的声音。忽然想到儿时在老家乡下,每年从春天开始直到夏秋,村头巷尾经常响起“小鸡卖婆”的吆喝声。
也许年轻人对“小鸡卖婆”这个名词没听到过,其实是收购小鸡的一种喊声。旧时的乡下,家家户户养几只母鸡,也有人家养一只公鸡,母鸡不仅生蛋,还有孵小鸡的任务。公鸡是用于和母鸡交配使鸡蛋受孕,然后女主人把受孕的鸡蛋放在草盆子里让母鸡孵小鸡。不管白天黑夜,草盆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那是老母鸡在翻动鸡蛋使其温度均匀。只有喂食喂水时把孵蛋母鸡抱出草盆。一个月左右,母鸡身下一只只小鸡破壳而出,小鸡很快会站立、进食、喝水、走路,母鸡便咯咯地叫着,带领小鸡们寻找食物。为使母鸡早点清醒再孵小鸡,主人会把母鸡和小鸡隔离开来。有时母鸡不醒,在脖子上或尾巴上扎一把稻草,或一张粽箬,一走路就响起惊人的声响,把母鸡吓得清醒过来,直至它与小鸡形同陌路。
旧时农村生活贫苦,不少妇女以孵小鸡卖小鸡为副业,挣一点微薄的收入补充家庭经济。一批批地孵蛋,一批批地出小鸡,春天为主,初夏、秋天也孵,除了春天孵的、春节用的年鸡,还有桂花鸡、菊花鸡、过冬鸡、碗头鸡以卖为主,也有自家养着逢年过节宰杀祭祖或平时待客食用的。
于是有了专门贩卖小鸡的小商贩,在我的老家乡下流传了许多年。江南水乡,种水稻的萧绍平原称为“里畈”,这里是正宗的“萧山大种鸡”的产地。那时的乡村有不少这种专门贩卖小鸡的人,我父亲也是其中之一。每当春天,鸡贩们一根柔软的长扁担,两头挑着叠起来的圆形竹篰,颤悠悠地串村走乡,嘴里吆喝着“小鸡卖婆”!女人们听到吆喝声,便将出壳不久放过水或喂过碎米拌剁碎菜叶的家孵小鸡端岀来,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成交。于是女人们有了买油盐酱醋胭脂花粉的小钱,而鸡贩子把小鸡贩卖到钱塘江边沙地的河庄、新湾、头蓬等地,只是吆喝声换成“卖小鸡啰”!那里的人们买了后放养在棉花络麻地和竹园里,长到半斤左右进行剦割,到春节前长到七八斤十来斤重。自家留几只饲养着,宰杀后用于祭祀,主要还是正月里招待客人,浸虾油鸡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一道美味佳肴。其他的都挑到城里出售。这种称“萧山大种鸡”的,由于嘴黄毛黄爪黄,故又称“三黄鸡”。萧山大种鸡肉质肥厚,鲜美无比,大多用于白斩鸡或虾油鸡,是人们喜爱的春节美食,杭州城里甚至上海人,也喜欢节前专程前来购买。萧山大种鸡苗禽是里畈出的,肉鸡是钱塘江边沙地人养的,当然里畈人也养。
随着孵坊的兴起和发展,人们对用老母鸡孵蛋的兴趣减退,一是麻烦,二是时间长,而且未受孕的“白蛋”多就不合算。虽然鸡贩子依然吆喝着“卖小鸡小鸭啰”那高亢的声音,但只有卖而没了收,卖的是从孵坊里批发来的电孵箱孵出来的小鸡,长大了没有家孵鸡的重量。前些年,有人说正宗的萧山大种鸡从江苏某地找到,种鸡重回到老家。我有点不相信,假如真的是原种,必须家庭旧式的家孵鸡,孵坊孵出的小鸡根本无法相比,养起来没有像老底子的家孵鸡那么大。
吆喝声早已远去,正宗的“萧山大种鸡”品种很难见到,阉鸡师傅都改行转业成了兽医,唯有那种走村串巷的足印,成了人们饭后茶余回忆往事的话题。我父亲生前那根挑在肩上晃悠的软扁担,挑着两只圆形竹篰那长长的吆喝声,也随着他的去世成为遥远的往事。而我的儿女尽管不时念叨爷爷对他们小时候有多少的爱,却不知道他也曾经是吆喝着“小鸡卖婆”的一个小商贩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