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陈伟雄
有人说,她的文字是天籁之音,但我更愿意相信她的文字是《诗经》长河里的咏叹调,散发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,每一个节拍都是诗意的吟哦(注音:é)。在夏天的晚风里,我轻启苏沧桑的《纸上》这本书,它就像一束光,直达我的灵魂,古老的中华农业文明,如一幅画卷在我眼前徐徐舒展开来。
《纸上》是江南散文名家苏沧桑的散文集,是一部记录传统风物之美,歌颂民间传统手工艺的作品。全书由七篇散文构成,以中国南方珍贵的非遗文化、手艺行当、风物人情为基本元素,作者深入生活现场,亲自体验他们造纸、唱戏、采茶、养蜂、育蚕、酿酒、摇船的劳动场景,以女性独特的视角、细腻的情感,为我们讲述了传统手工艺的前世今生、工艺流程、趣闻逸事、历史传承。每一篇文章都生动婉约,犹如人文电影画面在眼前浮现。
《纸上》这部著作亮点颇多,首先吸引我的是她的语言。作品是语言的艺术,好的作品能给人以滋养。苏沧桑的文字有一种神奇的魔力,让你很容易地走入她所描绘的画面,身临其境。
“西湖如一个透明的结界。船娘微微弯曲着背,轻轻摇着橹,穿过晨雾和晨雾般浓稠的时光,驶向湖的更阔远处。她的生命形态,古老,柔韧,恣意,隐忍,美如雨中匍匐的蕨菜。”——《船娘》
“他蹲下身子,将耳朵贴紧发酵缸,一个缸一个缸地听,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音——醪液发酵声,是那种‘节节声’——像初春小雨打在文旦树叶上,很细很急。像雪正在太阳下迅速融化。像他小时候夜里到屋外撒尿,从笼子里逃出来的青蟹在灶台下吐沫。”——《冬酿》
《纸上》的语言是有声音、有色彩、有味道的,它能给人带来视觉、听觉、味觉的精神享受。文字不疾不徐,娓娓道来,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诗意,让读者仿佛置身于江南真实场景,鲜活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。
记得梭罗在《瓦尔登湖》中说过:“我还要求每一个作家,迟早都能朴实无华、真心实意地写自己的生活,而不是仅仅写他听说的别人生活。”生活是创作的源泉。《纸上》的成功之处,在于里面所有的文字,都是沾着泥土,带着露珠,冒着热气的躬行体验,绝不是作者躲在书房里所能得到的。作家的使命和担当,让她在3年多的时间里,不顾劳累地走进乡村剧团、手工纸坊、茶农之家、西湖船娘,深入了解他们生活现场,体验他们的劳作方式,感受他们的悲喜人生,从而丰富了艺人自身讲述的外延。如在写《跟着戏班去流浪》前,苏沧桑深入老家越剧草台戏班,和他们同吃同住同演戏,深度体验原生态民间戏班生活,呈现了民间戏班不为人知的生存状态。她为了创作《牧蜂图》,不远万里追寻养蜂人的足迹,从杭州到新疆,走过乌鲁木齐和江布拉克、伊宁、果子沟、赛里木湖等地,为我们讲述了养蜂人沈建基、周小通和“90后”青年郭靖等人的故事。他们远离城市,风餐露宿,追花酿蜜。为了写好《春蚕记》,她深入湖州某乡村,跟随沈桂章夫妇一起采桑喂蚕,通过观察蚕的生长,体验养蚕的艰辛和收获。在走访中她发现,自己遇见的每个人从不吝啬自己的付出。每一份最原生态的劳作里,深藏着难以想象的艰辛和无奈,也深藏着生生不息的古老美德。对于这种体验,苏沧桑认为是一种快乐。她在文章中说道:“我的脚尖如遒劲苍老的根须深深扎进土里,我的指尖如蓬勃绽放的枝叶,我在电脑上敲击出每一个字,伴随着颈椎压迫神经,导致左肩膀经年的疼痛,也伴着文字带来的快乐战栗”。
在苏沧桑的文字里,我读到了她的悲悯之心,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与思考。“如今的人们,往往只关注纸上的字,关注谁的画谁的印章是否有名,有谁真正注意过一张纸本身,它来自哪里?如何制造的?能活多少年?谁在担心一张纸会永远消逝,一门古老的手艺将无人传承,一种珍贵的精神将永远绝迹?”——《纸上》。苏沧桑的这种悲悯,有对民间传统手工艺面临遗失的忧虑,有对劳动人民艰辛劳动的赞美和同情,更有希冀于社会对传统手工艺文化的保护和关注。
“多年以后我不在了,一代代人不在了,无数记录者的文字还在,未来的人读到时,依然能从中触摸到一双双人民的手,听到更接近天空或大地的声音,看到始萦在人类文明之河上古老而丰盈的元气”。感谢作者为我们记录的这尚在传承的民间文化和传统手工艺,这一切的山水之美、风物之美、劳动之美和人民之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