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陈于晓
沙地人喜欢把“过日子”叫做“过日脚”,日子像我们一样,是长脚的。日子的脚,走过以后,也许会扎下一些“根”,这些“根”,叫记忆。在早年,沙地人的“日脚”,是过得比较艰辛的。
“我们那时候,插秧其实不叫插,叫种。”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,向我们讲述起了往事。刚围垦的滩涂,在试种水稻时,由于盐碱土比较硬,秧是很难插下去的,只有用毛刀或者种刀,先把土挖开,然后把秧一株一株地种下去。我想我是能体会的,我老家也在沙地,小时候跟着父母插秧时,印象中泥土也是比较硬的,虽然不至于用刀,但先得用手指挖开泥土,插下去,接着再把泥土匀好。这样地,一天插下来,手指会特别疼。
不过,老人说的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事情。当时,钱塘江边,许多的滩涂才刚刚围成,土壤没有经过改良,收成很低。一般一季水稻,辛辛苦苦种下来,每亩也就收个200来斤。这还算好的,如果逢上个暴雨或者台风,钱塘江一发大水,颗粒无收,也是常有的事。现在说起来,似乎有点“云淡风轻”了。但在当年,这颗粒无收之后,过“日脚”的艰难,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那些年水稻常种两季,割早稻种晚稻时节,被称作“双抢”,早晚蚊虫多,中午田间滚烫,在密不透风的日子里,衣服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,不知道要多少回。那份辛苦,种地人都知道。但比起“双抢”来,剥麻更辛苦。“双抢”虽苦,通常也就半个多月时间,而剥麻,则需持续好多日子。“头麻见秧,二麻见糠,三麻见霜”,这是听一位老人讲的,说是一年当中,麻需割三次,割“头麻”在夏初的插秧时节,“二麻”是在可以吃到早稻新米时,“三麻”则是在霜降以后。对于这些,我是没有“印象”了。那时我还小,如今于麻的记忆,有些已经比较模糊了。
但记得每年9月中下旬,麻就可以拔了。每一样都是力气活,在生产队,一般是这样分工的,男劳力负责拔麻、夹麻,妇女主要是剥麻。那个时候,通常清晨三四点钟就要下地了。种的多是黄红麻,又粗又高,每拔一根麻,都得费上好大力气。有时,摔上一跤,如果摔姿不雅,会引得哄堂大笑。剥麻通常必须戴着手套,也有舍不得用手套的。但无论戴与不戴,一段时间剥下来,手指都会裂开一道道的口子,常常“旧伤”还没愈合,“新伤”又添了。我记得那时,父母他们的手指上,都缠满了橡皮膏。
剥麻的日子里,早起还得晚归。我记得月亮出来的时候,麻地上依然是一片忙碌。月光静静地洒着,像淅淅沥沥雨滴一样地洒着。劳累了一天的人们,已经不想说话了,麻地上,只剩下了一片剥麻的沙沙声。如今想起来,在滤净了那一份“苦”之后,竟有着些许诗意了。
剥完之后的麻,在出售之前,还得经历浸、洗、晒等工序。浸麻和洗麻,大多由男劳力负责,浸麻只要把麻浸到水中,进行沤制就可以了,洗麻又是一个力气活,而且人常常必须长时间地浸泡在烂麻水中,烂麻水臭,引来蚊虫飞舞,如果季节深一些了,这水又会冻得刺骨。对体力不太好的人来说,每天都是咬着牙,挺过来的。
每年从浸麻开始,沙地的水,不少就开始发臭了。这时,会有鱼,从水中浮上来,被人们捉了,清香在了炊烟里。捉鱼,在剥麻的日子里,可能算是一桩“乐事”了。
记得那时,沙地还种大麦、小麦、棉花和各样的蔬菜,一年到头,地不得闲,人也不得闲。沙地人的勤劳和能吃苦,有口皆碑。那些年,沙地的“日脚”,就是这么过来的。我知道,现在这“日脚”的“脚”,在沙地,已经扎根成一种“精神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