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朱大杨
理发,过去沙地人叫剃头。七十余载人生,亲历过、见到过多种多样的“剃头”。
清一色的和尚头
“头一要省”,是老底子沙地人的口头禅。怎么省?剃头不花钱,当然是排在“头一要省”里面了。
小时候的下雨天,是难得的“天放假”。父亲拿出一把从货郎担里买的“永康剃头刀”,在泥砖上磨得飞快,招呼他的两位兄弟,在草舍的廊檐下摆起临时“剃头摊”,三兄弟轮换着相互剃头、刮胡子。头发没有任何造型,三个人都是清一色的和尚头。剃头没别的讲究,兄弟间相互关照:发茬、胡茬尽量留得短一些。这样,到下一次剃头能多挨点日子。
看到大人们在剃头,我就早早地躲了起来。剃光头,像是刨葫芦似的,我怕痛,不想剃头。母亲硬是把我从门背后拉了出来。她坐在椅子上,把我的身体横按在她的脚踝上。“头发长得能扎辫子了,今天你敢不剃!”我犟,母亲平时没法一个人动手为我剃头,今儿个她要趁父亲和叔伯们都在家,为我解决剃头这个“老大难”问题。我活颠活撞拼命挣扎,发出杀猪般的嚎叫。母亲招呼叔伯们帮忙,有的抓手、有的按脚,使出了浑身解数。父亲在操剃刀前端来一盆热烘烘的汤锅水,湿润头发,抹上老底子俗称“洋碱”的肥皂,边揉边哄:我揉得透一点,剃起来就不会痛了。父亲手起刀落,三下五除二,一会儿,我原先的“长毛佬“变成了“小和尚”。
从“狗污笪”到青年发
九岁上小学一年级,学校里很少有同学剃和尚头的。自己光得发亮,像个葫芦的头皮,感觉有点别扭。回家跟母亲说,我不要剃光头!可是发型不是想变就能变的,上学前刚剃的头,至少也得一个月以后才能换发型!
总算熬过了一个月。母亲给我剃头时,按我的要求,只剃去了齐耳朵的一圈头发,顶上的头发都留着。本以为,换过了发型,不再是和尚头了,在同学面前可以炫耀一番了。哪知反招来同学一顿讥笑:头上怎么扣了个“狗污笪”?其实,这发型确实有点像只倒扣的粪箕。不仅是讥笑,还被个别同学戏弄:“新剃头皮拍三记,勿拍三记有晦气”。让我哭笑不得,一脸尴尬。“下次无论如何也不让母亲为我剃这样的头了,要去店里剃头,赶镇上同学的时髦!”
头一次走进理发店,坐上店里会转动的理发椅,身上披上雪白的围披,感觉煞是惬意。“咔嚓咔嚓”理发师手推“轧剪”,由下而上剪头发,痒痒的,一点都不痛。不多时,一个时髦的“青年发”理好了!
放学回家,母亲问剃头钿要多少?我说一角钱。母亲听得手都抖了:要一角钱!这可是你爹挣小半天的工分钿那!那时候生产队里劳动一天,最多每人12分,最低的分红值是3个工分一角钱。从来没有为剃头花过钱的母亲,心里肉痛!
店里剃头,是一种享受
剃头钿也不是人人都舍不得花的,随着时间的推移,沙地人的生活观念也在发生变化,特别是一些中青年人。他们不再局限在家里互相帮助剃和尚头,而是喜欢去街上的店里剃头(理发)。
二十世纪六十年代,理发店不再是单家独户开设,是由多位理发师集中在一起,有两三间门面的店铺。这是“合作商店”,比供销社低一级的商业体制。每逢下雨天,来店里剃头的人特别多,依次坐在店堂里的长木椅上排队等待候。
六十年代中期以前,东片地区还没通电,当然没有电风扇。夏天,店堂里热得要命。师傅们为了防暑降温,土法制作了一个比门板还大的“扇子”。我把它起名叫“拉风扇”。这把”拉风扇”是用竹片和马粪纸制成的。整把拉风扇宽约两米左右,分上下两部分。上部高度约四十公分,固定在店堂的栋梁上;下部高约一米零些,用绳子与上部的下口相连接。拉风扇正中部位的不远处,挂有一只滑轮,一根细长的绳子穿过滑轮,与拉风扇的下半部分连接。绳子一拉,拉风扇的下半部分就会“晃荡晃荡”地大幅度摆动,从而扇出风来。两间店堂里的师傅与顾客,都能享受到来自拉风扇的阵阵凉风。操作拉风扇的多是等待剃头的顾客,反正闲着没事,都乐意为“拉风”而出力,况且自己也能“凉在其中”。
仁荣和阿庆两位,是当时镇上顶级的剃头师傅,不仅发型造得好,修面剃须温柔而细致,还会刮沙眼、绞耳朵、取痧筋……几个“老脚梗”的顾客,都会“顶牢黄包车”请他们两位师傅给自己剃头。躺在理发椅上,放松了的身子就会迷迷糊糊睡着了,脑壳头任凭理发师摆布……“旧貌一剃了之,新颜从头开始”。爱打扮的帅哥小伙,还会让师傅给刚理好的头发搽些凡士林,让头发变得乌黑发亮。回到生产队里,社员们的目光,都会被这油光丝滑的西式发型头吸引,纷纷向其开玩笑:“嘿!这头发苍蝇飞过会打滑脱哒!”不知道谁还爆出一句:“你是十日三剃头,引煞嫓办头!”逗得众人捧腹大笑!
剃头,除了生活需求外,沙地区还有传统礼仪式的各种名堂的剃头,比如:初生婴儿满月头;六月初一神仙头;老人去世五七头;孝顺儿媳九九头……
不胜枚举,恕我不再在此东拉西扯一一道来,在以后的文稿中再慢慢介绍。